第55章(1/2)
第55章
落花随烟雨铺了一地。细犬不懂这种突然的疏离,没有配合方缭演戏,而是绕着他左转右转,去蹭他的足踝。
作为一条狗,它已经步入晚年,很少再像小狗一样黏人,这种行为就显得格外反常。
秦王政也不戳穿方缭,且看他要装到几时。斜风细雨中往事扑面而来,绵绵密密细细碎碎、无孔不入地缠绕在心头。秦王政拂袖,甩开纷至杳来的记忆。他要的是天下,山河广袤,不必拘泥于多年前的毛边月亮和质子府。
一名宫装美人领着几个宫女穿过垂花门,向秦王政行礼,转向方缭时,微微一愣,“魏缭先生?”
方缭有些意外,这个美人粉面桃腮杨柳腰,亭亭玉立,衣饰华美,一看就是政哥的后宫佳丽,居然是个旧相识?尴尬的是:无论他怎样回忆,都想不起这位宫装美女是谁。
秦王政发现方缭的窘迫,唇边勾起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弧度,介绍道:“这是郑姬,扶苏的生母。”
方缭:咸阳宫的风水这么养人嘛?当年那根豆芽菜,和眼前柳腰桃面的佳人,谁能将二者联想到一起?
“郑姬,别来无恙。”能把一棵豆芽菜养成这副模样,政哥还是很有爱心的。大约是扶苏生病的原因,郑姬眼中有少许血丝,像是一直守着儿子,不曾阖过眼。
“许久不见,先生的风采更胜往昔。”岁月竟然没有在方缭的脸上,留下什么痕迹。
秦王政难得微笑,“先生教过郑姬,这就是缘分。以后,扶苏的功课,还请先生多多费心。不听话就打,不用顾忌他的身份。”秦王子楚有二十多个异母兄弟,秦王政的身手,远超他的一众叔伯、堂兄、堂弟,几次化险为夷。可见小时候挨点打,不是什么坏事。
方缭拱手:“大公子才四岁,万万打不得。这个年纪,应该以引导为主,让他在玩耍中启蒙。”
秦王政:所以是寡人当年没有赶上好时候,九岁已经可以打了?
“也行,先生看着教,寡人只检查功课。”
细犬蹲在秦王政的脚边,耷拉着耳朵,可怜兮兮地望着方缭。
“对了,大公子的病,太医怎么说?”
郑姬低声道:“太医说偶染风寒,要休养几天。扶苏才喝过药,刚睡下。”
走到门边,赵高长跪在地上,替秦王政脱靴,轻轻抚平衣摆上的褶皱。又要服侍方缭,方缭避开,压低声音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宫里就是麻烦,一双靴子,脱了又穿,穿上又脱。
临近卧房,秦王政放轻脚步,衣摆扫过玉阶,挑帘看了看长子扶苏。
床上的小团子似乎有所感应,骤然醒来,伸出小短手揪住秦王政的衣袖,“父王,扶苏还想吃驴、驴打滚。”这个年纪的孩子活泼好动,如果不是鼻头微红,根本看不出还病着。
“没有多的。就那一盒,寡人只尝了一块,都送到宜春宫。”虽然确实很好吃,但不能让儿子养成习惯。方缭可以自愿下厨,制作美食,却没人有资格要求他去做厨子的事。就算是秦王也不能。
方缭轻咳一声:“取笔墨来,我将食谱写下,御厨一看就能学会。”
宫女送来笔墨纸砚,郑姬研墨。
雨停了,空气仍旧有些潮湿。秦王政抱起儿子,塞到方缭的怀中,“先生瞧瞧,我儿如何?”
小小的一团,散发着一股子奶香味,软软地贴在臂弯上。方缭整个人都僵住,他不太会抱小孩,大约是姿势不对,扶苏在他怀中扭了扭,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,近距离和方缭对视。
或许是婴儿肥,小扶苏的脸十分圆润,眼睛特别干净漂亮,头顶梳着冲天辫,超级可爱。方缭忍不住伸出魔爪,捏一下扶苏小脸上的软肉,又揪一揪小辫子。
“大公子眼睛清亮、额头高阔,是仁慈聪慧之相。”
只是史书上记载的扶苏之死,让方缭简直无语——赵高隐瞒秦始皇的死讯,跟李斯合谋篡改遗诏,斥责扶苏和将军蒙恬,率领数十万大军戍边多年,不能开疆扩土、建功立业,反倒致使士卒大量伤亡。并且数次上书,诽谤秦始皇的决策,因为没有获得太子之位,日夜怨恨。说扶苏不孝,让他自杀。扶苏居然完全不反抗,真的自尽了。
这段记载如果属实,扶苏的性格,恐怕根本不适合当皇帝。
方缭感觉有必要教导扶苏,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,什么是兵不厌诈,敢拼不一定会赢,然而直接认怂,不是男子汉的作为。
不过,小孩子就像日出和白纸,永远值得期待。
他给扶苏诊断了一下,确认太医的药方非常妥当,便把扶苏放在地上,让他自己玩耍。
郑姬研好墨,铺开纸张。
方缭提笔蘸墨。一口气写出三种小点心的制作方法。
四岁的小团子跑来跑去,一刻也不消停。秦王政让扶苏坐下,他便和细犬互相依偎着,看起来无比温馨。
“扶苏,过来拜见方先生,他名缭,是魏国大梁人,鬼谷弟子、荀子高徒。以后,就由先生负责教导扶苏。”
方缭狐疑地望着秦王政,越发不确定是不是已然被对方认出来。话说政哥记仇吗?留下他是惜才,还是想算旧账?
“学生扶苏,拜见先生。”
方缭扶起扶苏,蹲下来,平视着小团子,“大公子的课业,学到哪里了?”
“《史籀篇》,院子里那棵冬天还翠绿的树,是松树。”
“恩,很好。一盒驴打滚有十五块,你父王吃了一块,给你多少块?”
小扶苏先数手指,不够用,又数脚趾,还打了一个喷嚏,几点吐沫星子飞到方缭的衣襟上。
秦王政面无表情,拎着扶苏的后衣领,把小团子拽开,“扶苏,不得无礼!”想当年,他不小心弄脏方缭的衣裳,直接被推出去一丈远。
“先生,扶苏错啦。”
“无妨,打喷嚏是好事,风寒好得快。只是下次,不要对着别人打喷嚏。”方缭一点也不嫌弃,温和地笑着揉一揉小团子的头发,“再玩一会就去睡觉,明天我带好吃的小点心,教你数。”
秦王政松了一口气:蒙恬打探的消息没错,对于幼崽,方缭可以非常温柔且有耐心,不会动扶苏一根手指头。就像对张苍一样,宠着惯着。
挨揍什么的,竟然是他的专属待遇?可恶,他当年哪点比不上这些小屁孩?
当天晚上,秦王政以“就近教导扶苏”为借口,将方缭安置在咸阳宫。作为秦王的住所,这里“五步一岗,十步一哨”,守卫森严。赵高送来的衣裳,仍旧是一套玄端①。
方缭:简直离谱,这还怎么走人?
小团子怪可爱的,算了,暂且先教着。等政哥的冠礼当天,他去观礼,到时候有的是机会逃跑。
“先生献策有功,想要什么赏赐?”
方缭垂着眸子,他本人什么都不缺,只是有一件事始终放不下:“王上,陈留的百姓……”他顿住,不把话说死,观察秦王政的态度。
“谋反之罪,绝不能赦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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